🙏 致谢
这篇文章由《卫报》专栏作家乔治·蒙比奥特撰写， 收录在他关于环境问题的文章集《这不能发生》中。 我们感谢蒙比奥特先生允许我们翻译并重新发布这篇文章。
我们能够阻止人类史上第一次生态浩劫
乔治·蒙比奥（George Monbiot）
2019年10月
我一生都在学习与反思。如果不对一些最深层的神话进行反思，我们无法真正理解这个世界。
其中最古老和最持久的神话之一是田园牧歌的神话：城市被认为腐败邪恶，而牧羊人和他的羊群则象征纯真和善良。这一故事源远流长，跨越多种文化，我不禁猜想它是否起源于曾经活跃于印度和东欧的中亚游牧民族。这一故事由古希腊人、旧约的书写者、罗马诗人和伊丽莎白时代的作家们讲述，斯宾塞、马洛和莎士比亚都曾赋予它生命。浪漫主义者复兴了这一故事，它至今仍存活于数百部电视节目中。如果英国广播公司（BBC）对羊的热爱再多一点，可能就触犯法律了。
这一田园神话的变体甚至出现在孩子们接触的最早书籍中：那些农场故事塑造了我们从意识萌芽时起的道德想象。故事的内容惊人地一致：一个农场，有一头牛、一只猪、一匹马、一只羊、一只鸡，以及一个面颊红润的农夫，大家生活在田园和谐中。当然，故事中完全没有提到为什么这些动物被养在农场，以及它们最终的命运。这些农场与我所见过的任何农场都毫无关联，但这种古老的故事却仍支配着我们对食物来源的认知。这种认知可能需要一生才能改变，我怀疑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改变。
即便我在十几岁时曾在牧场工作，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质疑田园神话。我搬到威尔士中部后，这种质疑才开始萌芽。我住在迪菲谷地，坐落在斯诺登尼亚和坎布里安山脉之间。
起初，我感到兴奋。我可以一天走很远的路，不会遇见一条公路或一座房子。但不久，这种兴奋被困惑取代，困惑变为失望，失望最终演变为绝望。这片土地不仅缺少人类的踪迹，也缺少野生动物。
海拔超过200米的地方没有树木，没有鸟类。我一天走下来，看到的只有两只乌鸦和一只田鹨。如果幸运的话，我可以趴在地上，在盛夏的草丛中找不到一只昆虫。这是一片死寂的土地。
唯一大量存在的动物是羊。
慢慢地，我开始意识到两者之间可能存在联系。我逐渐明白，这片土地之所以荒芜，是因为羊的存在。我发现，羊会选择性地啃食幼树：这些山上的树木死去后，没有新的幼苗来接替它们。整个生态系统在数百年间被家畜彻底摧毁了。
然后我意识到，威尔士中部的情况几乎是普遍存在的：在整个英国，羊已经将曾经繁茂的高地变成了单一物种的荒地。尽管这一点现在看起来显而易见，但我之所以没能察觉，是因为我还没有摆脱小时候接受的教育。
农民们坚持认为，他们是在养活国家。但这是真的吗？通过自己的研究（因为没有官方数据），我发现，英国高地的养羊业占用了大约400万公顷的土地。这比我们用于种植谷物的土地还多，比用于种植水果和蔬菜的土地多24倍。然而，英国的羊，无论是高地还是低地，仅提供了我们1%的食物。
换句话说，这是一种典型的农业扩张：大量土地仅生产极少的食物。在世界各地，家畜放牧只生产少量食物，却以惊人的规模摧毁野生动物和栖息地。
善意的电视厨师和美食作家告诉我们，我们应该从集约化肉类转向牧草喂养的肉类。但这只不过是用一种造成惊人残酷的系统，换成另一种造成惊人破坏的系统。如果每个人都按照他们的建议去做，我们很快就会耗尽地球资源。土地根本不够。
同样，自由放养的鸡养殖也可能对自然界造成极大的破坏。看看威尔士边境美丽的怀伊河及其支流正在发生的事情。它们正以惊人的速度变成露天的下水道。在盛夏时节，它们散发着难闻的气味。主要原因是该地区自由放养的鸡场激增。大规模室外养鸡在地面形成了一层灼热的磷酸盐地毯。雨水将其冲入河流，导致藻类大量繁殖，摧毁了河流中的许多野生生物。
我们经常听到“野生动物与人类冲突”的说法。但实际上，几乎所有的冲突都是野生动物与家畜的冲突。为什么獾在这个国家被迫害？为什么野猪在整个欧洲被屠杀？为什么狼、郊狼和美洲狮在北美被大量捕杀？原因都是它们对家畜的影响。
一些畜牧农民声称，通过“再生农业”，他们在模仿自然。诚然，他们的某些做法比传统畜牧业要好，但他们最引人注目的说法，尤其是关于碳储存量的说法，被严重夸大了。然而，他们并没有模仿自然，而是将自然的丰饶和多样性简化成一个荒谬的缩影。野生捕食者在哪里？野生草食动物在哪里？树木又在哪里？
慢慢地，尽管不情愿，我还是不得不承认，没有一种好的方式来养殖动物作为食物。无论是为了肉、奶还是蛋，畜牧业都会给生态系统带来无法承受的环境负担。
有些人在面对动物残酷和环境破坏的双重危机时，选择放弃肉类，却继续吃鱼。然而，商业捕捞正在对蓝色星球的生态系统造成连锁崩溃。捕捞船撕裂海洋生态系统，破坏海底脆弱而复杂的生命社区，不仅捕杀目标鱼类，还波及海龟、海豚、鲨鱼、信天翁和鲸鱼。如今，大量死亡的海豚漂上英国和西欧的海岸，令人难以想象其种群能否持续生存。
我们也被有关捕鱼的诱人神话所误导。当你听到“渔夫”这个词时，脑海中浮现的是什么形象？是不是像鸟眼船长那样：白胡子、眼神慈祥，坐在一艘红色小船上，愉快地航行在闪闪发光的大海上？
这与现实的差距，就像童话农场与真实农场之间的差距一样遥远。举一个例子，英国29%的捕鱼配额由五个家族掌握，这些家族全部出现在《星期日泰晤士报》富豪榜上。如今，人们食用的许多鱼类是由巨型船只捕捞的，这些船以极高的速度，用巨大的渔网扫荡一切。
如果我们停止食用动物，不仅可以减少人类施加的残酷，还可以开始恢复陆地和海洋的生态系统。如果停止畜牧业，大面积的土地可以恢复为自然状态。我们可以让森林、湿地、泥炭沼泽以及自然奇观重现。如果禁止拖网渔船和耙地船犁海底，我们可以让复杂的海底生命壳层重新形成，并让被压制的鱼类和其他动物种群恢复。
这一转变不仅可以阻止第六次大规模灭绝，还可以通过从大气中吸收碳，帮助防止全球气温失控上升。
我们需要停止开采化石燃料，需要工业经济的快速、大规模转型。但我们现在知道，这还不够。为了避免全球气温升高1.5或2摄氏度，我们还需要从空气中提取碳。恢复生态系统似乎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。
我们的目标应该是逆转农业扩张，修复渔业造成的巨大破坏，减少我们对地球的侵占规模，并让陆地和海洋回归自然。这意味着重新讲述我们的故事。
让我们挑战旧的神话。让我们恢复这个充满奇迹的世界。让我们把这片丰富美丽的土地留给我们的后代。